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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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滕玉意的心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,  若非不能妄动,早奔到绝圣身边一探究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紧紧盯着绝圣:“它说的是谁”

        绝圣焦急万分,田允德失了双手,  用断腕这么一比划,  范围未免也太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火急火燎地一戳某个名字:“田老板,你说的是这个人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允德拼命摇头,  颤抖着把断腕往前一送,就在这时候,戚氏的鬼影忽然像纸片一般剧烈抖动起来,不顾腰间还拴着红绳,尖啸着要跳出阵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没提防戚氏突然发难,右手稳住红绳,另一手断然飞出一符,可没等他将戚氏制住,  噗地一声,  七盏油灯齐齐熄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小佛堂顿时漆黑一团,  蔺承佑心知不妙,飞符点亮身后香案上的蜡烛,  火苗抖了抖,眼前再一次敞亮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绳索静悄悄委顿在地上,田氏夫妇的鬼魂早就遁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扯断手指上的红绳,起身出了阵:“田允德刚才说的是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绝圣在名册上画了一圈:“断腕约莫指的这一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凝目一看,  圈内共有六个人的名字,沃姬、萼姬、葛巾、贺明生、抱珠、卷儿梨。

        明明只差一步就知道是谁了。蔺承佑冷哼:“无妨,  大不了再来一次。“

        他回身要重新启阵,众道忙奔过来阻止:“哎哎,使不得,  这可是邪术,世子当心坏了修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蹲下身点油灯:“目下还有许多事没弄明白,既然知道了凶手与田氏夫妇有瓜葛,索性一次性弄个明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天摇头:“你我修习正道,本就不该沾染邪术,为了查案弄一次也就算了,绝没有一再启阵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听到“沾染”二字,陡然一个激灵,他这是怎么了?明知有天大的害处,却执意要启阵,方才满脑子都是如何揪出凶手的名字,旁人拦都拦不住,如此执迷,岂不正是染了邪性而不自知?怪道师尊说“凡是逆天悖理之术,无不暗藏凶险”,他已经足够防备了,还是险些中招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定了定神,吹灭手中的蜡烛起身,笑了下:“前辈提醒得对,方才是我糊涂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绝圣和弃智这才松了口气,滕玉意并不明白为何不能再启阵,看众道如此紧张,想来与道法上的禁忌有关,她低头看向名册上的名字,揣摩着说:“十二画——这里只有一个人的姓氏是十二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弃智兴奋道:“我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突然傻了眼:“欸。萼大娘?”

        绝圣也难以置信:“怎么会是她?”

        见喜喟叹:“真看不出来啊,这个萼姬一贯圆滑讨喜,背地里竟如此阴狠,看她平日言行举止,委实看不出身怀绝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乐拿肩头顶了他一下:“喜喜,你这话就不对了,越是内力深厚之人,越懂得如何掩藏。我只奇怪她怎么就跟田氏夫妇结了仇,又为何要害姚黄姐妹俩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忘了萼姬是平康坊有资历的私妓,彩帛行还在的时候她就住在此地了。”见仙越说眼睛越亮,“这么一说全都对上了,萼姬既认识田氏夫妇,又是彩凤楼的假母,前后两对死者,都与她有瓜葛!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咳了两下:“可是据我所知,乐妓往往都用的化名,估计假母也不例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正研究那根断掉的红绳,听了这话想了想,滕玉意知道的可真多,他长这么大,除了查案和捉妖,几乎没踏过平康坊的坊门,她倒好,一来就大手大脚包养了卷儿梨和抱珠不说,对妓伶们的这些弯弯绕绕,似乎知道的还不少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她说的没错,萼姬未必就姓萼,究竟本名叫什么,还得看了身契才算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银钉,阵法虽然中途就败了,但收获也算不小。

        绝圣和弃智:“师兄,你要回前楼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去查查田氏夫妇生前都做过哪些缺德事。你们两个把地上的东西都收起来,我那个竹笥千万别给我弄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名衙役先前虽未回头,却也吓得不轻,蔺承佑走到二人跟前,从怀中取出安神丹给他们服下,口中笑道:“此处不用再照看了,你们下去好好歇一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衙役惊魂甫定,点点头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满心都是“练剑”,布阵花了大半个时辰,换作练剑的话,足够她学个一招半式了,蔺承佑前脚刚走,她后脚拔剑出鞘:“各位上人,趁酒食还未来,我们先练上几招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道本想歇一歇,眼看滕玉意目光炯炯,心知歇不成了,他们不满地噘嘴,慢腾腾走到条案前。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一个激灵,一个老道士噘嘴她尚可忍耐,五个老道士一齐噘嘴,简直称得上奇观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在她可以假借练剑转过身去,不必被强逼着观赏这副景象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边蔺承佑刚走到门口,迎面来了一名衙役:“世子,有位乐妓要见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位叫抱珠的娘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?蔺承佑点点头:“把她领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一会抱珠在衙役的引领下进了佛堂,她今晚似乎着意打扮了一番,腮上涂了点淡淡的胭脂,嘴唇也比白日更鲜嫩,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,每一步都走得风情万种,进来突然发现满屋子都是人,吓得刹住脚步,等瞄见滕玉意,表情愈加不自在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慌乱敛衽:“见过世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奇怪地瞥了瞥抱珠,她该不会以为蔺承佑一个人在此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禀告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咬住唇又松开,唇色瞬间变得红润饱满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不耐地蹙眉:“到底有事还是没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瑟缩了下,但还是没开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来是没事了。”蔺承佑笑着点点头,把脸一沉道,“来人,把这伶人送到大理寺去,无故扰乱官员办案,按律可以仗二十,先打她个二十板,再不老实另行责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大惊失色,双膝一矮跪在地上:“奴家、奴家确有要事禀告,没想好怎么说,绝非存心戏弄世子,求殿下网开一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边说边一个劲地磕头,显然吓破了胆,五道听着那“咚咚咚”的声响,心里颇不忍,这小美人特地打扮了过来,多半存了别的心思,可那又如何,这般绝色,动些歪脑筋也无伤大雅嘛,蔺承佑这臭小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,压根不懂得怜香惜玉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垂眸看着抱珠:“你最好识相点,如再敢东拉西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奴家绝不敢妄言。”抱珠头晕眼花,虚弱地把额头抵在地上,心里本来存着点念想,这下彻底怕了,“下午世子找奴家几个去问话,回房后奴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,世子今日问小佛堂和那位逍遥散人,其实卷儿梨上个月曾见过逍遥散人一面,不知卷儿梨有没有跟世子提过这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眼波漾了漾,上个月?逍遥散人半年前就没再露过面,原来中途竟回过长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她在何处见到的逍遥散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不敢抬头,一五一十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日是初八,萼姬特准抱珠和卷儿梨去菩提寺上香,不巧抱珠身子不爽利,卷儿梨只好同其他小娘子出了门,回来后她悄悄对抱珠说:“主家天天派人去洛阳捉拿逍遥散人,谁知那道士竟藏在长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忙问怎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卷儿梨就说:“姐妹们从寺里烧完香出来,顺道到酒肆买绿蚁酒喝,我到对面的店铺替你买桃脯,出来时瞧见一个道士匆匆忙忙走过去,我心想这不是那个逍遥散人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听了吓一跳,逍遥散人来彩凤楼时她见过,生得红脸虬髯,腰间悬着柄长剑,不像寻常的道士,反有点游侠的作派,他那副模样太不寻常,难怪卷儿梨能一眼就认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人不是个骗子么,他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卷儿梨说:“他像是在追踪什么人,可惜街上人挤人的,一晃就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忙道:“主家不是恨死了这道士么,快把这件事告诉主家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卷儿梨犹豫着说:“这道士看着不像坏人,兴许只是云游在外,并非存心骗人钱财,真要被主家抓住了,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,要不还是算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二人正商量着,青芝喜滋滋从门外路过,今日不少伶人出门闲逛,青芝也不例外,她怀中还抱着一大包吃食,看样子收获不少。她像是听到了抱珠和卷儿梨的对话,但没进来追问。

        青芝刚走,萼姬就进来了。卷儿梨悄悄和抱珠说:“不知她们听没听到我们说的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说:“萼大娘若听到了,一定会当面追问我们的。青芝就未必了,方才我们声音不小,我猜她听到了几句,这丫头嘴巴碎得很,准保会向主家揽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结果过了好几天,贺明生那边毫无动静,抱珠和卷儿梨就猜测,要么青芝那日没留意她们在说什么,要么青芝还没来得及告诉主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说完这番话,抬头怯怯看了一眼蔺承佑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拧着眉思量,这线索至关重要,卷儿梨为何绝口不提。

        抱珠似乎猜到蔺承佑在想什么,胆战心惊道:“不瞒世子说,卷儿梨自从被那男妖掳走过一回,精神头便差了不少,本来极爱说话的一个人,最近总是发呆,奴家有时跟她闲聊,她连我们的事都经常想不起来。奴家估计她并非存心隐瞒,而是真给忘了,求世子看在她病体未愈的份上,莫要怪责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那头听见,不由一怔,怪道卷儿梨近日总是呆呆的,原来是被金衣公子吓坏了,这也不奇怪,谁碰上那样的大妖不害怕,换作胆小些的,当场吓疯都有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弃智心肠柔软,忍不住插嘴道:“娘子不必担心,卷儿梨一是魂魄受了惊扰,二是曾误入幻境,本来需静心将养,不巧近日又频繁出事,她这叫失于调养,回头我们再给她送些安神养气的符汤,多养些日子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珠感激不尽:“多谢小道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看着抱珠:“那日过后有没人你们面前提起过这件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抱珠摇头,“要不是下午世子打听逍遥散人,奴家未必想得起来,想着或许与捉拿凶手有关,但又担心卷儿梨忘了,只好斗胆前来禀告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沉吟片刻,又问:“除了卷儿梨,可还有别人在长安见过那位逍遥散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没有。”抱珠又补充,“至少我们俩没听说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***

        抱珠走后,蔺承佑也去了前楼。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学了几招,渐觉身上的襕袍又腻又重,汗出得太多了,必须回房换件衣裳,于是向五道告了假,打算带着程伯和霍丘回一趟倚翠轩。

        绝圣和弃智追出来:“王公子,我们陪你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知道他们担心尸邪闯进来,一面往前走一面笑说:“我那儿还有些点心,正好拿给你们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乐陶陶地点头,绝圣扳着手指头数:“弃智,王公子是不是一共学了十二招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十三招。”弃智恬淡地吁了口气,“还剩二十三招就能练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笑着瞧他们一眼,没想到他们对她学武的事还挺上心,照她现在的进度,有望在明日天黑之前练完,只希望中途别再出岔子,否则她白吃苦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快到了倚翠轩,四下里静悄悄的,廊道里有两名衙役巡逻,伶妓和假母们困守在各自的房间里。

        程伯到邻房等候,滕玉意则径直回房换衣裳,她简单梳洗了一下,找了几包绝圣和弃智爱吃的素点出来,想着五道还在小佛堂里,顺道将鱼酢等荤点也一并放到托盘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收拾好后环顾左右,发现条案上还放着一碟樱桃脯,滕玉意愣了愣,这东西还是那日抱珠和卷儿梨来时摆出来的,本来早该收起来,后来不知怎么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穿过房间径自开了门,然而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,程伯等人听到动静过来,滕玉意心不在焉对霍丘说:“把这些吃的端到小佛堂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绝圣和弃智率先冲进房:“别劳烦霍大哥了,我们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丘是憨直的性子,笑呵呵正要开腔,不小心看见滕玉意的面色,讶道:“公子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脚步一顿,扭头就往廊道另一侧走:“我得去前楼一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程伯几个互相一望,惊讶地快步跟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一到前楼就左右张望:“蔺承佑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衙役并不知道滕玉意的身份,只觉得这小郎君有些古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蔺评事在二楼,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下姓王,烦请二位替我传个话,就说王某有要事要告诉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衙役有些迟疑,世子和严司直从大理寺抱回几份案卷之后,吩咐他们在楼下等候万年县法曹参军,自己则一直则待在二楼查东西,他们好心买了胡饼和热汤上去,结果吃了个闭门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蔺评事未必肯见你。”衙役开口,“你在此处等一等,我上去问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***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背靠月洞窗站着,眼睛却看着手中的画像上,贺明生虽是商贾出身,画工却不差,这画上的逍遥散人与抱珠的形容几乎一致,个子高壮,浓眉虬髯,着缁衣、踏芒鞋,乍一看颇有些狭义之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贺明生一共画了四幅,其中一幅此刻正在金吾卫和彍骑手里,另外两幅则分别送到了两处城门,不出一个时辰,城里城外便会布下天罗地网,只要这道士露面,立即会被人捉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查不知道。”严司直在灯下对着书桌苦笑,“原来六个人里竟有三个人的姓氏是‘十二画’,卷儿梨的本名叫琼芩娃,萼姬本名姓覃,葛巾本名姓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接过话头:“还有抱珠,她被人捡到时已是孤儿,被人买下之前一直没有名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认真地加上抱珠的名字,顺手要划掉贺明生的名字:“看来此事与贺老板无关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却说:“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一惊:“怎么了?难道贺明生也是用的假名?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皱眉:“早先我已经令人去洛阳查过他的底细,他阿爷是洛阳巨贾,身份背景没什么问题。但他毕竟是此楼的主家,无论是长期在小佛堂布阵法还是杀人后掩藏证据,他行起事来比楼中其他人要方便得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点了点葛巾的名字:“葛巾毁容之后总在房里养伤,论理更没有杀人的可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思忖这道:“可她有杀人的动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动机?”严司直讶道,“她连自己是被青芝和姚黄给害的都不知道,如何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忽然暗暗一惊,这仅是葛巾的一面之辞,也许她早就知道是谁害的自己,那晚却故意当众做出那样一场戏,这也不是不可能,毕竟彩凤楼没人比她更恨姚黄姐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惊疑不定:“那……看来只有卷儿梨和抱珠嫌疑最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却又道:“不觉得卷儿梨痴呆得有些过分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怀疑她是装的?”严司直目光掠过逍遥散人的画像,“也对,今晚抱珠的话也证明了卷儿梨一直在隐瞒重要线索,但她一个胡人,怎会与越州的桃枝绣坊扯上关系?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来回思量一番,走到矮榻前仰天躺下,两晚没合眼了,他委实乏得慌:“先不想了,横竖洪参军还没来,我先眯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刚阖上眼,外面就有人敲门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没睁眼:“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人求见蔺评事,说有要事要禀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想起抱珠,心里一阵腻歪,要事?哪来那么多要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见,让她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人说他姓王,看样子挺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翻身下榻:“带她上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衙役领命去了,过片刻又返回:“蔺评事,人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开门出去,果见滕玉意候在廊道里,她身上的襕袍是新换的,头上还像模像样戴着幞头,额头上满是晶莹的小汗珠,奇怪气息却很香洁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闻出那是什么香味,乜斜她一眼:“找我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决定长话短说:“我觉得抱珠不太对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怎么个不对劲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青芝出事那日,我曾叫她和卷儿梨到我房里唱曲。我好奇青芝的死因,就向她们打听青芝的事。当时我房里放着一碟樱桃脯,抱珠本来说得好好的,突然看见樱桃脯,神色一下子就变了。我问她怎么了,她说她看见樱桃脯想起一件事。我问她何事,她说她曾撞见青芝在樱桃脯里偷藏首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话合情合理,我也就没起疑心,抱珠走后,我和绝圣弃智去小佛堂找五道,赶上世子回来,五道便向你打听案情,我觉得抱珠说的话是个重要线索,就故意在你面前提了提,世子似乎丝毫不觉得惊讶,可见你早就知道此事了。敢问世子殿下,抱珠是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起此事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隐约猜到滕玉意在疑惑什么,那日他一发现青芝的尸首不对劲,就和严司职把楼里的人挨个叫去盘问,也就是那一次,他从抱珠口里听到了樱桃脯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说:“发现青芝尸首的那个早上她告诉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道:“我奇怪的就是这个,她明明早上就与你说了这事,为何下午看到那盘樱桃脯会那样失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有点意思。蔺承佑琢磨了一下:“早上她不但对我说了,还描述得得极为详尽,论理再看到一盘樱桃脯,不至于一惊一乍的,除非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除非让她失态的是别的事。”滕玉意了然于胸,“她故意用樱桃脯和青芝做幌子,是为了掩饰自己失态的真正原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来了兴趣:“所以抱珠当时在你房里做什么?房中可还有别人在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除我之外,就是两位小道长了。樱桃脯呈上来时,话已经快说完了,我让卷儿梨和抱珠给我奏一曲《采莲曲》,但卷儿梨刚起了个头,抱珠就像见了鬼似的,也就是被我一再追问,才有了后面那番话。说实话,这番话天衣无缝,要不是凑巧得知她此前就详说过青芝的事,我压根不会起疑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《采莲曲》……蔺承佑沉吟,这曲子是滕玉意让弹的,抱珠都开始弹奏了,失态应该不是为了这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廊外头呢?”他又问,“有没有人恰巧路过,或是高声说话?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摇了摇头:“记不太清了。当时两位小道长也在,要不我回去再问问他们?

        说完便不吭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等了一阵,看滕玉意不往下说了,便道:“没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笑道:“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可她没有要走的意思,蔺承佑心里暗笑,就知道滕玉意无事不登三宝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佯装不知情,回身要推门:“好了,这事我知道了,王公子请回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手刚挨到门框,就听滕玉意笑吟吟道:“世子请留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故作惊讶回头:“王公子还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世子也瞧见了。”滕玉意和颜悦色,“我与楼中假母和妓伶打过不少交道,有些话她们未必肯跟你说,却会坦然告诉我。就拿卷儿梨和抱珠来说,我连她们身上有多少伤痕都一清二楚。有时候她们无心中的一句话,往往就是重要线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假装听得很认真:“接着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住了这些日,我也听了不少闲谈,可不知怎么了,有些话明明就在眼前,偏偏想不起来,论理我记性不至于差成这样,想来想去,只能是喝了火玉灵根汤的缘故,真气在体内乱窜,脑子也乱哄哄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点道理。”蔺承佑一本正经地点头,“那王公子打算怎么做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世子如有克化的药方,赶快告诉我吧。“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想告诉她自己准备进宫弄玉颜丹,故意说:“药方?什么药方?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奇道:“自然是克化火玉灵根汤的药方,目前嫌疑最大的这几个人,我都与她们都打过交道。早些克化火玉灵根汤的话,我也能早些想起重要线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低笑道:“滕玉意,真有你的,难为你绕这么大弯子,原来还是为了这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笑得灿烂:“这对你我都好,凶手狡诈异常,伶妓们各怀鬼胎,世子查了不少日子了,依旧毫无头绪,这当口若有个局外人想起一些关键线索,没准真相能浮出表面。我刚才想起抱珠不对劲一事,就是其中一个例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额角一跳。

        查了不少日子?依旧毫无头绪?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这话什么意思,明晃晃把“藐视”写在脸上么。

        笑话,她凭什么小瞧他,线索已经理得差不多了,真相近在迟尺,最迟明早他就会把凶手揪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早就把克化的法子告诉你了。”他一哂,“信不信由你。滕娘子与其动些歪脑筋,不如算算还剩多少时辰吧,练不练功倒是无所谓,长热疮可就不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此处,他回身推开门,又扭头睨着她道:“王公子还不走?”

        滕玉意一阵牙酸,回身咚咚咚下了楼梯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几日大伙都急着找凶手,她也参与其中,本来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,哪知蔺承佑冥顽不灵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她倒不是非要走捷径,而是担心二怪随时会闯进来,她老怀疑蔺承佑有更好的克化法子藏着不说,故而有此一问。若真有药汤,也就不必担心练不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下彻底死心了,看来只能不眠不休苦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心里冷嗖嗖地笑:此仇不报非君子,蔺承佑,我们走着瞧。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一回屋就径直走到书桌前,打开某份宗卷,刷刷刷地翻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温声道:“承佑,你刚才不是说要歇一会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歇了。”蔺承佑神情专注,翻完一卷又拿起下一卷。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有些疑惑,为何突然不肯歇了?

        他好奇看了眼房门:“刚才王公子来找你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若无其事要开腔,外头衙役奔上来敲门:“蔺评事,抓到那几位贩卖腐心草的胡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一凛,扔下东西去开门:“人带来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暂时都押在大理寺。”衙役擦了把汗,“这些人身上还有别的案子,寺卿说怕路上会出乱子,不让押到彩凤楼来,不过寺卿已代蔺评事审问过几位胡商了,就在半月前,彩凤楼的确有人向胡商买过腐心草,只不过当时胡商手里药粉不足,最后未能成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一凛:“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衙役道:“葛巾娘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大吃一惊:“真是她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葛巾娘子当时已经毁了容,自己并未出面,只托平康坊一位叫拓拓儿的泼皮帮忙牵的线,拓拓儿没买到药粉,又托人给葛巾娘子传话,葛巾娘子听了只说知道了,没说要再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愕然良久,缓缓点头道:“好啊,我们统统被这个葛巾给耍了。承佑,就像你说的,没人比葛巾更想杀姚黄姐妹,她故意做出误会魏紫的那场戏,就是为了当众洗脱自己的嫌疑。如今既查到她曾有意买腐心草,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人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若有所思地踱了两步,话是这么说没错,但凭凶手的城府,会大张旗鼓地买腐心草么?而且,即便葛巾有杀害姚黄姐妹的动机,田氏夫妇又是怎么回事?

        比起姚黄姐妹俩,田氏夫妇才是凶手作恶的开端,只有弄明白凶手与田氏夫妇的瓜葛,才能解释那邪门至极的七芒引路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摸摸下巴,思忖着要开口,楼下又上来一位衙役:“洪参军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眼睛一亮:“快请他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洪参军是万年县负责鞫狱和审案的法曹参军事(注),县里的大小案件,首先需经他之手,凡有县里断不了的案子,再由他逐级往上报。虽说官职不高,但在坊间颇有名望。

        洪参军生得膀大腰圆,走起路来虎虎生风,脸上的虬髯如上翘的铁钩,一口牙却雪白发亮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进屋后笑呵呵施礼:“田氏夫妇和容氏的案子都是卑职负责查办的,这是当时的记录,一份是容氏的,一份是田氏夫妇的,蔺评事和严司直想先听哪一桩?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请他就坐:“先从容氏开始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洪参军撩袍坐下:“容氏是前年十月初二夜里死的,当晚无人报案,次日早上戚氏才派人通知里正。卑职早就听闻戚氏经常虐打容氏,疑心容氏的死与她有关,但查了一圈下来,伙计和邻居都说事发当晚并未听见容氏呼救,仵作验尸后也发现,容氏的死因正是溺水。此外还有人作证,说容氏死前那段日子总是向隅独泣,像是早就存了死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卑职无法判断容氏究竟是自尽还是被害,只得向董明府汇报此事,董明府说戚氏嫌疑不足,田允德也并无要追究的意思,加之容氏在越州已经没有亲眷了,再查并无意义。卑职只好就此结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严司直讶然道:“田允德并未追究?小妾突然没了,此人竟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吗,容氏死的时候他在何处?”

        洪参军说:“田允德去越州了,回来之后听说容氏的死讯,当晚就病倒了,或许是病得太急,始终不曾追究容氏之死,后来还是戚氏拿了些银钱,吩咐伙计把容氏的尸首领回来埋葬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越州——”蔺承佑和严司直一惊。

        洪参军错愕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屏息问:“田允德去越州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去采买缭绫。听说他早年家贫,靠贩卖缯彩起家。虽说近年来生意越做越大了,但每年还是会亲自去越州选布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来田允德一直与越州有往来!

        “田允德本就有头风,病倒之后医工说是伤心过度所致,也有医工说是吓病的,总之一起病就来势汹汹。”洪参军慢慢回忆,“也不知田允德害怕什么,日夜做噩梦,据店里伙计说,田允德有一回病糊涂了,突然睁开眼睛说有鬼影在院子里徘徊,众人一听,那不就是容氏么,自此彩帛行闹鬼的事就传开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神色微变:“等一等,闹鬼的事是在田允德病倒之后传出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正因为田允德病中总说院子里有鬼,戚氏特地跑到井前骂了好几回,说什么‘生前狐媚害人,死后还敢兴风作浪’,后来不知怎么的,连戚氏也害怕起来了,某一日还跑到附近的庆国寺请了一道符贴在院子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像是魇住了似的,一动不动望着桌上的案宗,本以为闹鬼在先、田允德病倒在后,看来全弄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闹鬼的传言是在田允德回来之后才传开的,那么一切就得从头捋一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先是田允德去了趟越州,回来后就一病不起,恰好赶上小妾出事,人人都以为他过于伤心所致,但田允德病中无心追究容氏的死因,甚至连容氏下葬都未理会。

        会不会他们都想错了,田允德的重病根本与容氏无关,而是与那趟越州之行有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田允德在越州一共待了多少日子才回来?”

        洪参军愣了下,似乎没料到蔺承佑有此一问。他忙用粗短的手指飞快翻阅记录,还好曾经核实过田允德的行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他是八月二十七走的,十月初七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蔺承佑垂眸道:“才四十天。从长安到越州,路上少说要二十日的工夫,田允德既然要采买缭绫,怎会刚到越州就返程?他往年去越州要花多少时日,洪参军可曾核查过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……”洪参军方阔的脸庞上浮现一丝赧意,“卑职愚鲁,没查问田允德往年去越州的情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……”他寻思了一番道,“在下去店里盘问时,听到店里有位伙计说,‘容氏就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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